一個人,如果從學校畢業三年後,還總說自己的學校,這種人通常沒什麼本事,需要拿學校給自己撐場面。
住波士頓的時候,但凡遇到自稱哈佛或MIT畢業的,我都繞著走。一月份的時候,遇到一個哈佛的,一個MIT的,都小心機多,讓人掃興。同樣的錢給別人賺,那些不拿名校往臉上貼金的,辦起事來都勤勤懇懇,腿子跑得快多了。
多年前,我畢業後,打算自己做點事。但自己做事哪有坐辦公室體面?於是就有人問:你什麼學校畢業的?我回答了,他就很好奇:現在工作這麼不好找?不然你怎麼幹這個?
看來,這是給學校丟臉了。
從那時起,直到現在,遇到新朋友,大家自報家門,這個說哈佛的,那個說北大的,我都回答:我就一野雞大學的,名字都忘了,哈哈哈。
很多人懷念青春,但我沒這愛好。如果明早一醒來,又回到十七八歲,口袋沒錢,還在學校,傻子一樣去這教室、那會議廳,聽蠢貨老師講課度日如年,看同學們對這種生活不僅能忍受且笑得很開心,我會窒息得不行。我會揪自己的臉皮,讓自己快快從這惡夢醒來。
醒來就會發現,不用再上學了!人是老了那麼一點,但也覺得很開心。現在,我的嘴角就有一絲微笑。
我是覺得,就好比有印刷術後,基督徒就沒必要去梵蒂岡學拉丁文聖經了。我上學時就搞不懂,既然有internet了,為什麼還要有學校?現在連 AI 也有了,咱公允點說,學校這種模式怎麼也該有大改換了吧?
前天,我打算買一本木工的書,想從入門到精通一下,但臨下單,我卻取消了。因為突然想到,這些年學到的新東西,哪一件來自紙書?沒有,一件都沒有。幾乎全都來自internet。
毫無疑問,AI 可以教我更多新東西。
上學的時候,很喜歡意大利導演費里尼,他說他從來不覺得自己適合當學生,因為學校不適合夢想家,只是逃避現實。我深有同感,就很想退學。
但無奈交友不慎,那朋友非勸我把學校讀完,東說西說,我也沒了主張。
後來,我就一直沒退學,多浪費了幾年時間,真把學校讀完了,還穿了畢業的袍子,現在想來,真是人生污點。
關注社會問題
“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”,這話大概是初中一年級時,老师植入到我腦中的。
差不多也是那時候,我開始覺得我爸很庸俗,因為他竟然不關注任何社會問題,只埋頭苦幹,一心想賺錢。
太俗了。
從那時起,學校把很多社會議題灌入我腦中,比如:環境在急速惡化,馬上每一條河的水都會是黑的,魚會全死光,空調用太多了大氣層會穿孔,太陽一照,人人都得皮膚癌,還有官場腐敗,還有街上的乞丐……
上中學前,我沒那麼心係天下,天天很高興,只想玩。中學後,就不開心了,各種問題都來了,天要穿孔了,海要上升了,魚要死光了,塑料要佔領地球了……我還怎麼好意思無憂無慮?
我憂慮得不行。
雖然我沒犯什麼罪,但還是被判了十多年在學校關著。那種集體生活中,每個人腦後門都有一個發條,他們天天擰那發條,勁兒足夠大,以期我們以後能自發自動,想他們讓我們想的,做他們讓我們做的。
他們讓你關注這個,關注那個,關注這個國家,關注地球那一邊的悲慘,就是不讓你關注自己,不讓你關注自己到底多窮,到底要怎樣才能改善自己這個體的狀況。甚至,社會問題關注多了,你會不自覺羞於關注自己的個人利益。
在學校這種集體中,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被訓練成這樣,你幾乎不會覺得這有任何問題。
所以,那些本分賺錢養家的正常人,在這種被注射了社會正義感的青春期小孩看來,簡直俗不可耐。
謝天謝天,人不用一直生活在這種集體中,不會一直這樣為可能壓根就不存在的偽問題而狂熱。
學校比邪教要好得多的一點就是,邪教一旦陷進去,爹媽苦口婆心軟硬兼施都拉不出來,很多人一輩子就耗在上面了,終生面露慘淡的微笑。但學校呢,頂多十幾年,總是會結束的,所以大人們看被學校洗腦得一套一套的青春期叛逆小孩,也並不那麼擔心。遲早會出來的。
等從學校釋放出來,自然而然地,多數人會失去了對社會議題的興趣,一方面,他們發現很多都是偽議題,另一方面,他們不再是學生了,終於有正經事可以做了,也就沒空打口水仗了。
他們敏銳地發現,這種口水仗打再多,也不能幫他們付一天的房租。
當然,他們有時還會有一絲羞愧,認為自己變俗了。
實際上,這羞愧也是以前的集體生活植入的,一個人如果更關注自己的發展,而把社會議題放在恰乎其分的位置,這本來是人性,是自然,是回歸本真。但在學校植入的價值評判系統中,這就是俗、是目光短淺、是自私自利。
這很好理解,有兩個人,你利己,他就撈不到好處。於是,他就譴責你利己,並將“利他”上升到一個道德高度。
當然了,年輕人更加關注社會議題,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社會獎勵。在擇偶期,一個女孩更容易被那種大義凜然、為社會疾苦振臂而呼、其實屌用都沒有的男的所吸引,反倒對那種埋頭研究怎麼賺錢、怎樣囤更多比特幣的男孩嗤之以鼻。這是沒辦法的事情,越關注社會議題,就像孔雀的翅膀張得越大,越吸引異性。
據我觀察,很多人有了穩定的關係,比如結婚,組建了家庭,就沒那麼心系天下了,因為目的已達到了,再弄那個就沒必要了。
他們明白,是的,“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”,這話沒錯。但這“責”,可能也就一點點,真沒那麼多。因為他們發現,對他自己和家庭,他分明有更大的責。
一個人,如果花了一小時看美女跳舞,他會愧疚。但如果花兩小時看政治腐敗、人間疾苦、正義難伸張的新聞,他倒覺得振振有理,正義凜然。
雖然,兩者都是干擾,都是分心,都是打發時間,都是distraction,但社會嘉許後一種。
如果我寫《美麗新世界》,除了每天給女人們提供永無休止的娛樂,也給男人們提供無窮無盡的社會議題以供爭吵,耗盡他們所有的注意力,讓他們老老實實在既定的處境中等死。
少有人意識到。
